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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韓湘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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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夏時的天,是說變就變。

接連兩三天的好日頭,突然就沈下了臉色。

烏雲滾滾,南風吹著燕京的天都陰沈沈的,街上行人不多,都怕被大雨澆到,急著趕著往家裏去。

晉王府的後門處,一個年輕男子挑著擔子,跟在幾個粗漢子身後,他們擔子裏挑的都是菜,世子生辰,晉王府大擺宴席。府裏采辦的管事在外面買了些菜,叫人送了過來。門前有兩個人檢查菜農,後面的那個年輕男子也不急不躁耐心地等著,他皮膚略糙,鼻子旁邊還有塊疤,一笑痞痞的像個地痞蛋蛋。

他嘴裏還叼著個草棍,一身臟兮兮的粗布衣褲手上都是菜汁。

管事在前面記著數:“後面那個,快點過來!”

年輕男人呸的一口,就把草棍吐了出去,點頭哈腰是恭恭敬敬,聲音沙啞低沈:“大爺,這菜保證都是新鮮的,您看看!”

兩邊侍衛上前,其中一人象征性地在他身上拍了拍,又挑起了籃筐,沒有什麽異樣管事記了數,也就點了點頭:“進去吧!”

一共五個人,這就魚貫而入,進了晉王府的後院。

後面這個不是別人,正是喬裝改扮的阿沐,跟著前面的男人一直走到竈房門前,一個婦人模樣的卷著袖子正在挑菜。

擔擔都要挑,阿沐揚著臉,默默把後院的路徑都記在心裏,不多一會兒,沒等挑到他的面前,一個清秀的小姑娘就快步走了過來,她柳眉杏眼,細細的腰白白的臉,沒等到跟前就先叫嚷了起來:“張嬸子,我們世子的燕窩做好了嗎?”

這姑娘說話聲音這個脆,張嬸子就是在挑菜這個婦人,一聽是她連忙起身:“連姑娘稍等,我去看看。”

說著回頭叫了誰,竈房裏立即有人回話了:“馬上好,馬上好。”

被她叫做連姑娘的手裏拿著個帕子掩住了口鼻,這些菜農都是壯漢,有兩個好奇看著她,見她身上穿著的襦裙都做工精細,自然多看了兩眼,阿沐的目光在她臉上一掃而過,牢牢將她模樣記在了心裏。他臉上別的地方都能仔細做假,唯獨這雙眼睛改不什麽,擡眸間能見其風華,也是他在芙蓉裏行走慣了,略有輕佻之色。

這姑娘頓時惱了,呸了他一口:“看什麽看!挖了你的狗眼!”

她聲音甜甜的脆脆的,阿沐隨即低下頭去,不再擡頭,倒是前面的高個傻兮兮地笑了:“姑娘長得真好看!”

連姑娘又氣又憤,指著他沒等說話,管事上前就踢了傻大個一腳。

阿沐腳一動,他的筐立即倒在了前面人的菜筐上面,有些菜掉了地上,兩個人一頓手忙腳亂地彎腰去撿,管事直不耐煩,挑挑揀揀一人賞了兩串圓錢,趕緊就打發了。

往出走的時候,正聽見另外一個丫鬟過來也催著煲的湯,阿沐回頭瞥了眼她們身形服飾以及走路姿態,這就匆匆離開了晉王府。一行人上了街口很遠才分開,傻大個一直跟著阿沐,倆人一路往北,七拐八拐再從巷子裏鉆出來就恢覆了本來模樣。少年走在前面,傻大個嘿嘿地跟著他後面直笑。

他回頭:“差點闖禍知不知道?不讓你跟著非跟著。”

這傻大個不是別人,正是羅小武,他濃眉大眼是十分壯實:“嘿嘿,她沒你好看!”

話音剛落,少年一腳踢在他P股上:“我好看趕明兒和我斷個袖得了,我在上面你在下面,折騰死你!”

羅小武幹笑兩聲立即捂住了前面,想了想不對又捂住了後面:“哈……哈哈我……那可不行!”

兩個人越走越遠,到了芙蓉裏的門前,因是頭午門庭緊閉。

阿沐推著羅小武讓他先回去:“回頭我給你畫個草圖,把剛才咱們去過的地方記住了,我有事晚點再回。”

羅小武歡快地跑了,少年轉到後門進去洗了個澡,又換上幹凈衣衫,重新攏起了頭發,這才出門。

阿沐腳步輕快,就只到巷口一小門戶門前站住了。

他下意識伸手抹了把臉,看著自己的左手呆呆站了能有一刻鐘的時間。阿沐的手十分纖細秀美,說起來這就不得不提起他的養父韓湘子。芙蓉裏人人要尊稱他一聲三爺,他在燕京似乎小有名氣,身份不祥,年紀不祥,甚至樣貌都不祥。有人說韓三爺今天像五十明天像七十,今天貌美明天顏醜,特別的神秘。

但是在阿沐的眼裏,這個神秘的男人一點也不神秘。

一站在這小院子的門口,他腿肚子就有點軟,小的時候為了訓練他這雙妙手,沒少打他。打人還不打別的地方,專門拿著藤條抽他屁股,他說他不想偷人家的東西不練手,挨打,被抽了兩下,他說不許打他屁股,便抽更多下用韓湘子的話說,誰家當老子的抽兒子屁股抽不得?想當他兒子,先當好小子!

這男人教會了他很多東西,也真的造就了一個比小子還小子的阿沐。

他跟養父學會了配置草藥,跟養父學會了改頭換面制作假的面皮,學會了拳腳功夫,也跟了他的姓,現在叫做韓沐。

韓湘子不許他叫幹爹這兩個字,只許叫爹。

這聲爹阿沐叫了十二三年。

小的時候他跟街頭小子們打架,每次掛了彩回來都要挨頓打,然後他再出去跟人家打,什麽時候給人家打服了才算完。再大些地痞混混有來招惹他的,他繼續打。有一次被打得真是狠了,臉上都腫了,額頭上也破了個口子,回來韓湘子沒有責罰他,就讓他好好睡一覺,待一醒過來,六七個混混都在眼皮子底下跪著。

男人當著他的面,只一只手,分筋錯骨,個個弄殘了去。

他幹這件事的時候,用的是左手,右手裏還拿著佛珠,燕京有名的活菩薩韓三爺當時用深邃不見底的眸子冷冷地盯著阿沐。

少年當時剛從夢中醒來,然後因為不願意殺人,被罰跪了一夜。

用韓湘子的話來說,總有一天阿沐會伸出左手殺人。

阿沐也沒想到這一天來得是這樣的快,烏雲靜止不動了,風也似乎住了,只空中潮乎起來像是大雨欲來的征兆。他正是擡手要敲門,小院大門忽然吱呀一聲打了開來,一個皮膚黝黑的婦人彎著腰探出了頭來,是小時候照顧他起居的容娘:“誒喲,三爺說門口站了個傻子叫我出來看看,我還當是誰,阿沐回來啦!”

少年笑,上前抱住她還親了她一口:“容娘真是越來越年輕了!”

容娘已近六十,此時彎腰又駝背:“餵,小子,別亂親啊,男女授受不親,親了就得成親!”

這話就從這學來的,阿沐嘿嘿地笑:“容娘這麽賢惠,誰娶家裏去誰有福啊!”

逗得容娘哈哈直笑。

二人走過青磚小路,能看見屋檐下站著一個帶刀侍衛。這院子裏經常有奇怪的人出現,阿沐已經習慣了,他只跟著容娘走了門前,前堂能看見韓湘子坐在桌邊正托著腮,桌上棋局未破,兩盞茶一邊一道。

容娘連忙上前:“三爺,阿沐回來了。”

說著推了下少年,示意他快上前說話。

男人光潔的臉上,皮膚白皙,阿沐知道這才是他本來面貌。

沒有五十也沒有七十,他眉目冷清,卻也俊秀,看模樣也就三十剛過。

修長的指節在棋盤上面點了點,一開口嗓音似破鑼一樣:“舍得回來了?”

之前這趟活他誰也沒說消失了好幾天,阿沐畢恭畢敬地站在了他的身後,開始給他捶背:“阿沐知錯了。”

韓湘子一動未動,目光似乎還在棋盤上面。

少年看著容娘,容娘剛要說話,男人卻對她擺了擺手,她也不敢忤逆轉身下去了。

歷經生死,可以說阿沐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面前這男人,心裏似打鼓,手下也就更加地小心翼翼了。

幸好他似乎心情不錯:“去哪玩了?”

他垂眸,立即回話:“燕京東邊王大善人家裏新擡去了個小寡婦,叫去給收屍,我在那呆了三天,扮成丫鬟采買給弄出來的。”

男人拿起了一枚棋子,輕輕摩挲著。

少年想了想補充道:“我沒動手,羅小武挖的坑。”

韓湘子這才嗯了聲,讓他坐下。

外面漸漸有了雨聲,阿沐乖乖走到他對面坐下,發現棋盤裏面還擺著他最愛吃的甜糕,心裏一軟是拿起來就吃。

男人放下棋子,一擡眸見他頭發上面還濕著,一張小臉幹幹凈凈,光潔的額頭上面有道淺淺的小小疤痕,明明就是少年模樣,可一抿唇卻仍有天真爛漫的秀美,頓時皺眉。

他右手腕上戴著一串佛珠,這時候摘下來拿在了手中。

剛轉了一顆,大門當當作響。

容娘從旁門出去應了聲,不消片刻,只見一個書童模樣的少年撐著傘走了進來,傘下男人身姿頎長,一雙劍眉既英又美 ,狹長的鳳目似是風流天成,就像話本子裏面走出來的俊美男仙一樣。

掃過一眼,阿沐嘴裏還咬著甜糕,倆頰微鼓。

說話間來人已到堂前:“扶蘇不請自來,韓大夫現在可有些空閑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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